20101022

一公升哭爸


《父後七日》題材並不新鮮﹐不過是伊丹十三的《お葬式》(1984)的翻版﹐連城市人回到鄉村拜祭都一樣﹐但層次明顯較低﹐像一般華人藝文作品﹐太情緒化﹐無法條理分明地思考問題﹐更甭談能否擺脫誰都逃不掉的因循與俗見了。

作者沒辦法讓自己抽離﹐客觀審視影片的議題 :『後工業社會實行傳統殯葬儀式的荒謬性』(antithesis to Okuribito)﹐太容易將鏡頭聚焦到主人公的私人情緒﹐渲染各種讓觀眾所謂有所感的溫情場面﹐無論原來是幾荒唐的處境(例如以「高科技」替死者捏造遺照)﹐末了只會淪為溫情的笑場﹐毫無批判力﹐自然無法對議題作較深的挖掘﹐理性被情緒carry away。說到底﹐這是藝術創作者如何與作品保持一種適當的距離﹐投入中見清醒﹐疏離間帶感情的問題。

戲名見高下﹐《お葬式》除了個お字帶尊重的含意﹐是沒顏色的語言﹐連死人是誰都隱去﹐非常冷靜﹐而從《父後七日》四字顧名思義﹐觀眾已很難擺脫帶埋包紙巾入場的陰影與暗示﹐眼淚在to be or not to be間猶疑﹐與讓主人公覺得好辛苦的「哭爸」﹐相映成趣。《お葬式》山崎努要拜祭的是漠不關心的岳父﹐因為他對死者的無興趣﹐影片遂能冷眼旁觀﹐譏笑煩文縟節的虛偽﹐勢利親友的涼薄﹐主人公甚至捲進生死一線的色慾陷阱﹐墓場與野戰陽台只差一線。結局綠意盎然的後院﹐山崎努仰視死者遺體火化漸成空氣中的煙塵﹐也立意奇高。

而《父後七日》﹐因為影片極簡的故事﹐散文式情節隨意鋪陳﹐除了以兩位禮儀師擠眉弄眼﹐插科打諢支撐﹐就只能靠女主人公的回憶和情緒﹐保持觀眾對影片的興趣。感人的一場戲﹐是主人公騎摩托車護送爸爸遺照﹐旅途間穿插高中時父女學車的回憶﹐本來係不著一字﹐頗得風流﹐問題是末了﹐作者又要接一個震動中的主觀鏡頭﹐似乎暗示她念親恩﹐忍不住將車停下俯身飲泣﹐那便算肉麻當有趣﹐也太低估觀眾對人際間微妙感情的理解能力了。

末了喪禮過後﹐主人公終於哭崩香港國際機場﹐真是非常俗套 ---- 影片假惺惺嘲笑「哭爸」(孝子哭喪)﹐末了卻以合乎觀眾期望的一公升眼淚﹐展示她未忘故土﹐到底是個貨真價實的孝女﹐"In our society, any man who doesn't cry at his mother's funeral is liable to be condemned to death" (albert camus)﹐不打算批判什麼﹐《父後七日》以怪異風土獵奇﹐是識時務的俗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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