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開場﹐福山雅治一家三口去名校面試﹐正襟危坐﹐標準答案倒背如流。好不容易應付成功﹐離開考場﹐銀幕就流出Glenn Gould的琴音﹐阿茂都識的Goldberg Variations。
洋人古典音樂﹐還是法度嚴謹的巴洛克﹐正是中產價值中心。Glenn Gould音樂多用來扮野(如悠長假期的紅酒)﹐扮反叛﹐很少電影如《誰調換了我的父親》﹐別出機杼﹐如此露骨﹐用身體姿勢來對照: 福山一家機器人一樣﹐像小津電影﹐好不正經﹐而Glenn Gould彈琴﹐違反所有固有常規﹐像患了痀僂病﹐伸長頸又縮成一團﹐琴姿怪異。
Gould向古典樂投了一枚炸彈﹐《誰》片兒童酒杯敲鋼琴﹐也就是窮人擾亂中產秩序的象徵。福山雅治的便宜仔﹐日練夜練﹐還是彈得荒腔走板;親生仔更不爭氣﹐手指亂篤黑白鍵。
同理﹐親生仔筷子都唔識查﹐會被人鬧冇家教﹐福山雅治遂教導一番﹐不見有效﹐親生仔只喜歡沖涼時﹐用筷子夾浴缸裡載浮載沉的玩具公仔。
由此思之﹐就明白片末父子槍戰遊戲的隱喻。親生仔拿玩具槍攻擊父親﹐福山拿一把電結他扮機關槍反攻。不是木結他﹐還是電結他﹐假如古典樂是富人維穩的贖罪券﹐搖滾樂就是窮人反抗的福音書。重執guitar pick﹐停止扮中產﹐才是福山雅治自我救贖的唯一生機﹐巴哈墓木早栱﹐Jimmy Page依然健在﹐搖滾血路﹐才是窮人的stairway to heaven。
二、天國與地獄
福山雅治親生仔於「天國」俯看「地獄」(紅色風箏)
《誰調換了我的父親》有最露骨的電影指涉﹐天與地﹐high & low﹐黑澤明的《天國與地獄》。
窮人向富人垂死反撲﹐《天國》裡﹐低下層山崎努意圖綁架三船敏郎兒子﹐《誰調換》則變了窮人護士﹐發狂擾亂富人血脈、價值傳承。特別的是﹐不同山崎努匹夫之勇﹐束手就擒﹐護士沒有得益﹐也不限於洩憤﹐她佈下陰險的圈套﹐再利用法律漏洞﹐避過刑責。
由卡夫卡的小說《法律門前》醒覺﹐法律從來是有錢人攻擊低下人士的武器﹐《誰》護士則利用司法灰色地帶﹐以其道還其人。窮人學乖了﹐一腳踢爆為富不仁者下陰﹐分毫不費﹐就一溜煙逃去。
福山雅治親生仔在酒店一樣的家(天國)﹐俯看尋常人的街巷(地獄)﹐有小童在玩紅色風箏(《天國》裡的紅煙)。這場戲﹐是high and low最清楚的隱喻。兩家人在河邊遊玩﹐Lily Frankie跟福山雅治說﹐小時家貧﹐以報紙製風箏﹐飛不起;今孩子用的風箏﹐質料優良﹐輕輕一躍﹐就飛到地老天荒。
搭通黑澤舊作﹐裡面的潛台詞就毫不含糊:窮人Lily Frankie﹐像木馬屠城﹐深入虎穴﹐將親生仔送到偽中產福山雅治家中﹐食佢既﹐住佢既﹐重學埋鋼琴﹐三國演義諸葛孔明謂:「借東風」。孩子長大成人﹐有鴻鵠志﹐與生父裏應外合的時候﹐就是權力重新分配﹐搗毀有錢人﹐反檯的最好時機矣。
片末親生仔從「天國」逃走﹐欲重返「天獄」﹐媽媽尾野真千子從後追上﹐沿長長石級往下跑﹐從高不可攀的中產天堂﹐下降凡塵﹐就是舊世界崩坍的開始。
俟福山雅治降職﹐換兒風波﹐成了八卦雜誌醜聞﹐三人家庭關係破裂﹐就是窮人反擊的最佳時機。窮媽媽真木洋子跟他說:「你養唔掂個仔﹐畀埋我地﹐我兩個養晒都Ok個wor。」 當法庭判醫院犯錯賠款和解﹐Lily Frankie鉅款落袋﹐窮人不再窮﹐就是再一次以其道還治其人的最好機會。
沿黑澤明(及其敵人)線索﹐就明白Lily Frankie的換兒苦肉計﹐其實是大島渚的《愛與希望的街》。
《愛與希望的街》大意:窮少年將白鴿賣給富人﹐詎料白鴿逃離新主人﹐飛回窮少年家中。旁人指摘少年﹐賣鴿前﹐明知白鴿會回頭﹐形同欺詐。但少年拒絕認罪﹐窮苦人家掙扎求存﹐偷呃拐騙﹐無可厚非。少年說﹐假如這叫犯罪﹐我要繼續犯罪﹐做個正直的罪犯。
套進這個故事﹐Lily Frankie就是「賣鴿少年」﹐兒子就是「白鴿」。佢明知將兒子送到福山雅治家中﹐養唔熟﹐很快就會回頭呀﹐這算犯罪嗎?用窮人邏輯﹐當然不算﹐佢重要花開兩朵﹐大小通吃﹐親生仔便宜仔﹐楚天湘地盡攬其中。
大島渚舊作裡﹐不論抱何種善意﹐階級衝突無法改變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﹐只能分道揚鏢。《誰調換了我的父親》裡﹐福山雅治不放棄中產身分﹐不放棄葉公好龍的心境﹐就無法跟窮人重建關係。
片末富人夫婦駕車﹐沿高速公路赴窮人家﹐途中路牌﹐雞毑咁大隻字:「合流注意」。片子最後鏡頭﹐定鏡遙望窮人家店舖﹐緩緩向上昇﹐然後停住﹐blackout。階級分歧﹐血綠關係﹐僅憑單純良好善意﹐就能和平解決嗎?這是編導的天真及膚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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