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麗的誤會

將「美しい隣人」譯「美麗鄰人」﹐不能說錯﹐但也未必正確。依小弟理解﹐「美しい」一詞﹐通常用於死物或景象﹐例如藝術品﹐例如、「蒙娜麗莎好美しい」﹐事實不會用於人類身上﹐將隔離屋師奶形容為美しい﹐肯定有的野。

小弟想起一套日語殘片﹐劇名相若﹐叫「美しい人」﹐也有異曲同工之妙。那套日劇寫整容醫生與整容女人的怪異關係﹐劇名「美人」指涉的﹐小弟猜想﹐至少有兩種可能﹐一指那個被整的女人﹐隱喻她的美麗不是「真」的﹐是虛假的；另一種「解讀」﹐「美人」是指那個男整容醫生﹐因為他花了幾十年﹐自我精神「整型」﹐自整為一個無情無欲﹐無慎無喜的植物人﹐新類型人。末了﹐男整容醫生的終局﹐當然係火山爆發、天崩地裂﹐愈是貌似溫柔和善的好人﹐到了I'm gonna explode的臨界點﹐往往係出人意料地慘烈。


阿叔典解殘到咁

說回「美しい隣人」﹐小弟起初以為是「孽緣」﹐或者是「再見亦是老婆」(陳秀雯、姜大衛、周嘉玲)﹐咁到底是日劇﹐當然冇咁cheap啦。捱到最後一集﹐小弟才覺悟﹐此劇其實是野沢(尚)流的作品﹐核心景點﹐甚至有些michael haneke﹐在展示中產階級家庭的偽善與崩壞。此劇最不尋常的﹐可能是個女主角檀麗﹐她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師奶(即是你去吉之島超市見到﹐通常一pair pair﹐拖住BB車猛傾偈那種日本師奶)﹐而編導全心全意地進入佢的內心世界﹐看這幸福小師奶的惶恐不安與驚惶﹐小眉小眼﹐又毫不cliche﹐佢亦演得活靈現﹐也算一絕。

劇情很簡單﹐就係有個癲婆(仲間由紀惠)扮好人﹐鉅細無遺地窺探檀麗的日常生活﹐包括伊與八婆的爭風吃醋、與老爺奶奶的面和心不和、養兒育女的困擾、與老公兩地分離寂寞到爆等等(齋聽都覺得好「無聊」)﹐然後仲間以各種心理戰術﹐模倣她、挑動她﹐侵入檀麗的生活﹐強搶她的「幸福」 (這是一個「哲學」問題﹐那些就是「幸福」嗎？而「幸福」可以搶的嗎？)。


日本式師奶﹐小津風構圖

全劇捱完﹐小弟發現在推理劇言﹐本劇頗為特別。首先﹐「美しい隣人」好像是疑似推理劇﹐但入局非常慢﹐甚至對「驚慄」效果的毫不在意﹐真是令人吃驚。記憶中第二集的結局﹐仲間由紀惠笑容滿面﹐收下檀麗的糕點手信﹐返番自己屋企﹐典知突然好爆咁將手信丟入字紙簍﹐搵野將的手信插爆 ------ 期待了45分鐘﹐如此這般﹐就是這集的climax爆點﹗﹗﹗

尤其頭幾集為最﹐「美しい隣人」堪稱悶到發慌﹐但換個角度看﹐這也是她突立獨行的好處。片子氣氛日常﹐演技低調﹐看一班窮極無聊的悶人﹐圍繞在雞毛蒜皮的小事轉圈﹐就像一道靈光﹐劃過小弟心田﹐反而覺得整個氛圍非常可信(看最後幾集檀麗如何處理不忠的丈夫渡部篤朗﹐夫婦對話之纏夾﹐你就知編劇是女的)。「美しい隣人」的技法在日劇也不常見﹐不是以堆砌details組成﹐而是很高章﹐嘗試融景入情﹐以空氣間的粒子﹐來隱喻角色精神狀態﹐低成本而效果不錯。諸如室內家居擺設、燈光明滅(室外愈是光猛﹐心情愈是荒涼)﹐又例如主人公居住的新社區﹐豪華的獨立屋﹐毫不日本﹐孤身住那裏﹐就像置身荒原﹐皆與觀眾以觀光客得來二手印象中的日本﹐大不相同。

片子描繪的日常性﹐深入地看﹐頗為新鮮。仲間由紀惠演的癲婆﹐她有犯罪「動機」﹐但佢沒有明確「目的」﹐她的行動偏向即興﹐於是佢的行為變得不可預期(即觀眾無法用因為A所以B於是C的公式去理解)﹐於是劇集違反了犯罪類型的「邏輯」。

由是﹐我看到「美しい隣人」對推理類型的小小創見： 世界並不單純﹐不存在二分法的加害者與被害者﹐仲間想進入師奶內心深處﹐窺看她的慾望、恐懼與罪疚。與其說仲間由紀惠在「犯罪」﹐倒不如說全劇就是她與檀麗的相知相交﹐互相探詢﹐越過妒嫉﹐在探問天意與命運後﹐然後互相攻擊的過程。淺人也許會糾纏於劇情合理與否(本來三唔識七﹐典解仲間要搞咁多野去害個師奶？)﹐但只要觀眾有足夠的耐心﹐去看穿仲間的心理邏輯﹐她與檀麗依存與依戀的兩生花關係﹐此劇未嘗不是別有洞天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