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0608
永沒有終站
早前看了《乘著光影旅行》﹐小弟特別欣賞片中一位受訪助理攝影的話:「......自那時起﹐侯導的電影﹐不﹐應是台灣的電影﹐就開始多了點顏色吧......」(大意)﹐「邏輯男」聽了﹐可以以為是「偷換概念」﹐心智正常的人﹐就會跟被訪者深有同感﹐侯孝賢的電影﹐的確就是台灣電影﹐甚至more than 台灣﹐是有史以來中國電影的最高代表﹐就是比楊德昌、蔡明亮什麼的有完整的藝術觀念﹐有feel﹐高幾級(更甭談對岸那些小丑了)﹐這不可能是小弟錯覺﹐侯氏日遭扁抑﹐迄今仍未能向Criterion Collection售出光碟發行權﹐真令親痛仇快﹐除了賈樟柯的《24城記》﹐無名攝影師也能毫不含糊﹐撥亂反正﹐就是讓人微言輕的平民﹐深有共鳴﹐覺得很爽。
影迷專用早班火車
片子提供了兩條進路﹐第一條﹐是李屏賓與母親既遠且近的關係﹐肉麻當有趣﹐供一般觀眾投入廉價的感傷;第二條﹐則是影迷專用的特快甬道﹐是李屏賓與侯孝賢互相較量的藝術之路。多看幾部侯氏電影﹐就能很輕鬆﹐掌握《乘著光影旅行》提供的線索: 以短片《電姬館》始﹐重塑白色恐怖時期的老戲院﹐其實是懸疑電影的「倒敘法」﹐然後重看拍60年代的所謂「黑白彩色片」三大名作﹐《童年往事》、《戀戀風塵》、《風櫃來的人》(靜止長鏡頭﹐少男少女的憂傷之路)﹐到真幻交錯﹐超乎道德﹐吸漢奸伶人水煙的《戲夢人生》 (隻字不提《悲情城市》令人拍案叫絕)﹐到侯李二人各提一盞油燈﹐灌鏡頭吸鴉片的《海上花》﹐隨techno節奏狂吞fing頭丸的《千禧曼波》﹐再以流亡海外喝麥茶《珈啡時光》﹐吃西多的《紅氣球之旅》作暫時的終點站。
片子的貢獻﹐係提供了一個欣賞侯孝賢電影的「淺易版」﹐並破解了幾種常見的誤解。好幾部電影﹐例如《電姬館》、《紅氣球之旅》﹐原來悶到抽筋﹐但通過《乘著光影旅行》﹐相衣體裁﹐通過恰當的節奏掌握﹐就能讓觀眾以一種docu的心態﹐旁觀創作人的手力與筆力。其實從第一場戲起﹐編導已刻意突破了所謂侯孝賢電影「鏡頭唔郁」的迷思: 侯李二公在拍《電姬館》﹐風吹旗動﹐攝影機以一個慢節奏的tempo於track shot向前移動﹐銀幕下的觀眾﹐已感到比Mark哥慢鏡掀起晨褸更肅然﹐更凄美的浪漫。
又例如所謂「又黑又悶」﹐片子亦一早以很長的篇幅﹐描寫了李屏賓攝影師的眼光﹐從民間藝術到樹影婆娑﹐平凡中見不平凡﹐捕捉光影掩動間的美不勝收﹐於是乎《童年往事》那些又黑又悶的「黑白」片段﹐瞬間就靈光韻姿起來。當然以藝術觀念論﹐最妙不可言的﹐還是《海上花》部分﹐侯孝賢想捕捉真實 (於是若隱若現﹐「又黑又悶」)﹐李屏賓想營造華麗寫實(加濾鏡filter)﹐截取其中﹐互相「欺騙」(李屏賓語)﹐就成就了中國影史一部偉大的﹐超級迷幻的best kept secret﹐片子不純然係導演想像中的「現實」﹐但與之平行﹐是自足的非現實寫實風格。小弟相信﹐探索怎樣叫「自然」﹐怎樣叫「真實」﹐這才是最尖端的電影觀念﹐一如片子的英文片名let the wind carry me﹐最高層次的大手筆﹐自有相通之處(阿巴斯的奇片Five也在做同樣的事)﹐李侯二公於《海上花》拍攝間漫長的互相角力﹐剖白和紀錄﹐當有會心之處。
珍貴歲月裡我心中的詩
這一列漫長的東方快車﹐不是侯孝賢回顧展的trailer﹐片子係以攝影師的眼光切入﹐以最具體的筆法(茂利都識講畫面好靚呀)﹐最易吸收﹐像廣告片一樣明快的節奏﹐展示了侯孝賢電影風格轉變的脈絡﹐例如鏡頭從不動如山到不拘一格地緩盪﹐色彩從又黑又悶走到思無定則﹐追蹤無定向風的巴黎紅氣球﹐思路從湮沒記憶到與外國文化相激相盪﹐藝術不是天掉下來的靈感﹐一切皆有跡可尋﹐自成規距﹐因時因地因人而制宜﹐從有法到無法﹐從有限到無限﹐信手拈來﹐隨意裝點﹐《乘著光影旅行》﹐既讓影癡回憶滿懷﹐同呼同吸﹐也是給頭腦冬烘的盲毛提供誘惑﹐狂灌幾支效果成疑的雞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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