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1122
良夜花無缺
《海上傳奇》最明顯的張愛玲脈絡﹐當然是戲名﹐劉若英的台灣電視劇《她從海上來》﹐張氏1944年出版的小說集《傳奇》﹐兩者結合而成﹐由是可見電影作者的頑童個性﹐--- 收了共產黨的錢﹐拍宣傳上海世博赫赫盛世的影片﹐但九成以上是齋talking﹐不是老人懷舊﹐就是超現實的頹坦敗瓦﹐社會主義祖國的豐功偉績﹐看不見就算了﹐但戲名都從蔣匪介石及其英狗處抄來﹐(費穆和費明儀有家歸不得﹐流落香港的段落﹐也可對照張愛玲和胡蘭成﹐依共匪的「邏輯」﹐他們當然都是反革命和漢奸了)﹐共匪當了冤大頭﹐白花花的銀子﹐從血煤、豆腐查兒童和趙連海一家三口處掙來﹐那些有血有淚、可歌可泣的銀子﹐進了電影導演的口袋﹐也流水的去了。
人民不知情
影片裡趙濤的「功能」﹐頗多疑惑﹐事實只要翻開張愛玲小說的段落﹐就一清二楚了:「借用了晚清的一張時裝仕女圖,畫著個女人幽幽地在那裡弄骨牌,旁邊坐著奶媽,抱著孩子,彷彿是晚飯後家常的一幕。可是欄杆外,很突兀地,有個比例不對的人形,像鬼魂出現似的,那是現代人,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窺視。如果這畫面有使人感到不安的地方,那也正是我希望造成的氣氛。 」無血無肉的趙濤﹐反而是「現代人」﹐片子採訪的一十八位有個性有氣息的名人﹐反而是「古人」﹐這是片子別出心裁之處﹐《海上傳奇》是《24城記》的倒影。
古人們滔滔不絕﹐有言語無味的﹐也有感人肺腑的﹐現代人們(趙濤與用推軌鏡頭拍攝的平民百姓)﹐除非像韓寒擁有炒車和語無倫次的特權﹐一概是默不作聲的﹐他們只是奇觀式奇型怪狀玻璃建築背後的佈景﹐他們愈沉默﹐track shot的tempo愈完美﹐反諷的味道愈強烈。我想起昨天吳志森明報的文字:「一位在香港念書的內地生,用帶點點鄉音的廣東話,急不及待的說出自己的看法:在內地根本沒有趙連海判刑的報道,人民全不知情,香港看了電視聽到電台,才知道有這種荒謬絕倫的事情發生」。
美好新世界
《海上傳奇》令人欣賞﹐未必是什麼技藝﹐反而是作者的vision﹐他的世界觀﹐最特別的﹐是影片替上海紀實的版圖﹐是文化上的﹐甚至是形而上的﹐是從禁片蘇州河混濁的河水﹐一直流到台灣﹐流到中環往尖沙咀維多利亞港﹐航程愈來愈短的天星小輪。而作者的態度是謙遜的﹐是熱愛的﹐他不是君臨天下來再殖民﹐也不是票房三五七億的大款與天王老子﹐他真是能以平等對待的態度﹐來繼續發現特區和福爾摩沙的美好新世界。說特區人自說自話也罷﹐費穆的《小城之春》和《孔夫子》﹐真的與共匪無涉﹐那是香港替世界電影保存的文化遺產。
有人指片裡侯孝賢的訪問﹐很無厘頭云云﹐然而牽強又如何呢﹐侯孝賢是華人世界最重要的電影導演﹐是我永遠的偶像﹐被共匪抹煞的藝術家﹐談吐剛健有力﹐花三五分鐘﹐多看他幾眼﹐是《海上傳奇》給中國影史的貢獻﹐這是導演的慧眼。真金不怕爐火﹐侯語言上的表現能力﹐毫無煽情元素﹐信手拈來﹐還是大師級的﹐百聽不厭﹐就像片子選播的《海上花》﹐那是給中國人的Vertigo﹐只看十來廿秒﹐也有從昏睡中甦醒的迷魂效果。《海上傳奇》是屬於影迷的電影﹐從電影找到老好的舊世界﹐片子除以安東尼奧尼《中國》自嘲﹐趙濤代表的﹐也就是導演那一代(七十後)﹐她在影院裡看上官雲珠的老影片﹐四周空無一人像幽冥﹐八十後九十後們不是炒股﹐就是去看阿凡達。
續看張愛玲
續看張愛玲的文字:「個人即使等得及,時代是倉促的,已經在破壞中,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。有一天我們的文明,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,都要成為過去。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「荒涼」,那是因為思想背景裏有這惘惘的威脅。」上海世博前夕﹐千帆並舉﹐萬箭齊發﹐共匪將舊世界變成廢墟﹐就像他們將真實發生過的歷史﹐扭曲和抹去﹐文人導演以口述私人經驗的形式﹐重現歷史的真象﹐不拘一格﹐由他說吧﹐像老人低唱I wish I knew﹐那年那年﹐漂零的花果遠走﹐雪如何落在中國的土地上﹐我但願我能知道。趙濤在垃圾場一樣的公共場所裡流連﹐低吟未來往哪裡﹐那是《海上傳奇》給中國人的盛世危言﹐「現在還是清如水明如鏡的秋天,我應當是快樂的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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